【党史鉴】谁制造了《白毛女》红色经典
发布时间: 2014-10-21 浏览次数: 688

芭蕾舞界素有南“白”(《白毛女》)北“红”(《红色娘子军》)的美誉。上海芭蕾舞剧团的当家戏《白毛女》,2012年6月初在北大的首演开启该院团在全国高校的芭蕾巡演;歌剧版《白毛女》5月底拉开中央歌剧院60周年纪念演出的序幕,免费邀请市民到人民大会堂观看。从凄惨诡秘的民间传说,到浪漫而极富政治语义的红色经典,《白毛女》屡经修改。每一次改编的背后,都折射出政治文化上饶有意味的时代变迁。   

歌剧《白毛女》在中共七大首演

上世纪30年代,河北平山一带山区流传着 “白毛仙姑”民间传说,大致是个倍受压迫的故事:一个农家女受不过恶霸地主欺辱而逃进深山,由于长期吃没有盐的供品头发全白了。1940年前后,抗日根据地的《晋察冀日报》发表了报告文学《白毛仙姑》。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,鲁迅艺术学院毕业生林漫将“白毛女”的传奇写成短篇小说《白毛女人》,他敏感地提炼出地主迫害农民的阶级压迫主题。
    1944年5月,西北战地服务团回到延安,团里的邵子南向主持鲁迅艺术学院的周扬提及这个故事。恰巧林漫刚托人把小说《白毛女人》带给周扬看,给他留下深刻印象。周扬觉得“三年逃到山沟里,头发都白了,很有浪漫色彩啊,可以写个歌剧嘛”。他支持把“白毛女”改编成一部新型歌剧,为中共七大献礼。邵子南写的第一版,喜儿的形象“基本按照旧戏曲大青衣设计”,周扬不太满意,觉得“没有走出旧剧的窠臼”。修改过程中,邵子南与创作组发生了激烈争执,最后贺敬之与丁毅承接了任务。1945年1月到4月间,剧本写作和舞台排练同时展开,一边写唱词,一边作曲,一边排练。
    现在尽人皆知的故事,在这部歌剧里大体定型。结尾是白毛女控诉恶霸地主的滔天罪恶,地主黄世仁与管家穆仁智被绳之以法。最有争议的一幕,来自歌剧第三幕,喜儿被黄世仁奸污后怀孕,一度误认为黄世仁会娶她,于是高兴地披着红棉袄在舞台上载歌载舞。周扬主张:“喜儿对黄世仁应当有幻想嘛!”这一情节的设置,被艾青、萧军等人诟病,喜儿“低头过日月”的形象实在太“没骨气”,“忘记了杀父受辱的血海深仇”,“怎么能跟地主搞在一起”?
    1945年4月,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在延安召开,歌剧《白毛女》在期间上演。反响极为热烈:当黄世仁在白虎堂向喜儿施暴时,首长席后面的几个女同志失声痛哭;当幕后唱起“旧社会把人逼成鬼,新社会把鬼变成人”的主题歌时,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。演完后,毛泽东、朱德、周恩来等首长破例上台接见演职员,与他们握手表示祝贺。有人还记得当时的一个尴尬小插曲,当毛泽东走到扮演黄世仁的陈强面前,大概仍片刻沉浸在剧情之中,竟不肯同他握手直接走向下一位演员。
    第二天一早,中央办公厅便向剧组传达了中央领导同志的三点意见:第一、《白毛女》主题好,是一个好戏,非常合时宜。第二、艺术上是成功的,情节真实,音乐有民族风格。第三、黄世仁罪大恶极,应该枪毙。最后一条建议来自刘少奇,“黄世仁如此作恶多端还不枪毙了他?这说明作者还不敢发动群众”。办公厅解释,抗战胜利后民族矛盾将退为次要矛盾,阶级矛盾必然会上升为主要矛盾。作者不敢发动群众,是会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。
    部队看《白毛女》,枪子一律要退膛
    歌剧《白毛女》的演出轰动了延安,“翻身人看翻身戏”,以其鲜明的政治主题很快成了解放区影响最大、最受欢迎的剧目。丁玲曾描写过看戏的场景:“每次演出都是满村空巷,扶老携幼……有的泪流满面,有的掩面呜咽,一团一团的怒火压在胸间。”新中国成立以前,歌剧《白毛女》共上演过近两百场,观众人数达百万人次。甚至有书记载,毛泽东和女儿李敏在自家窑洞里也演起了《白毛女》,他一口湖南腔唱的杨白劳,路过的人全都听见了。
    戏里人物的命运,更延伸到演员的现实生活。演黄世仁的陈强因这个角色而闻名,但演出时他每每被台下观众扔的石子、水果砸伤,最惊险的一次是到冀中河间为部队演出。战士们刚开过忆苦大会就来看戏,演到最后一幕,突然一个新参军的战士“咔嚓”一声把子弹推上了枪膛,瞄准台上的陈强。千钧一发之际,班长一把将枪夺过去,战士仍理直气壮地说:“我要打死他!”自此,各军区首长规定,部队在看《白毛女》演出时,枪里的子弹一律要退膛,检查后才能入场看戏。
    整个解放战争时期,,歌剧《白毛女》堪称一部艺术化的政治教科书。一些村子看了后,很快发动群众展开反霸斗争,并激励许多人投身革命。许多战士在枪托上刻下这样的口号:“为杨白劳报仇”、“为喜儿报仇”,掀起杀敌立功的热潮;《白毛女》甚至用来“招待”投诚或被俘的国民党军人,北平解放后,《白毛女》让傅作义麾下的国民党将领士兵,看得抱头痛哭。建立新中国后,1951年220人组成的中国青年文工团,带着六份节目单出访前民主德国、波兰、前苏联等九个国家,歌剧《白毛女》就位列其中。这些经过中共中央特别审查和精心筛选的文艺作品,一时在外获得赞誉无数,成为新中国走向世界的最好名片。
    电影改为“大团圆”结局

    歌剧《白毛女》的巨大成功,使东北电影制片厂1950年摄制了同名黑白故事片。电影在剧情上作出了不少改动,比如歌剧中喜儿在山中生下孩子,一直抚养他到解放,影片则让这个“孽子”刚出世就夭折了。歌剧中大春戏份很少,他痛打穆仁智更是出于义愤。到了电影中,之前单纯的家庭悲剧演变成家庭与爱情的双重悲剧,喜儿在大喜之日被抢走,“卖女”加上“失妻”更强化了地主与农民的阶级矛盾。“吃水不忘挖井人”,电影仔细交待了大春在战火中的成长,强调他的解放军身份。影片最后一个镜头,喜儿恢复了满头黑发,依偎在荷枪实弹的大春身旁,两人凝望着田野里成熟的庄稼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
    1951年,电影《白毛女》在京、津、沪等25个城市的155家电影院同时公映,首轮上演观众即达600余万人次,创下了当时中外影片卖座率的最高纪录。演员们基本上还是当年“鲁艺”的原班人马,只是饰演喜儿的王昆换成了田华,后者以此片一举成名。《人民日报》刊登评论文章:“在电影中封建势力与被压迫的农民的阶级关系,得到更充分的表现。这部电影无论在思想上与艺术上都有高度的成就,真正是在原剧的基础上提高了一步。”
   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电影《白毛女》与同名歌剧一样走向世界,在30多个国家和地区上映。法国媒体曾这样评价这部影片:“《白毛女》是第一部在巴黎公开上映的现代题材中国电影。它让法国观众看到了一部非常伟大的、抒情而美丽的、足可以名列世界十大名片之列的东方作品。”    

周恩来看了17遍芭蕾舞剧

最早将《白毛女》改编成芭蕾舞剧的其实是日本人。日本松山芭蕾舞团的创始人清水正夫与松山树子夫妇,看过电影《白毛女》后感慨颇深,1953年底他们从田汉那里得到了歌剧剧本,便着手将其改编。日本版的芭蕾舞剧《白毛女》中,曲折的爱情故事成为绝对的主题。应周恩来总理之邀,松山芭蕾舞团于1958年到中国访问演出,北京很多人通宵排长队买票,在中日邦交中掀起一股强劲的“芭蕾外交”旋风。松山芭蕾舞团从这一年开始,先后13次到中国演出。直到2011年10月,松山树子还携团在京沪两地以63岁的高龄主演了喜儿一角。
    当年的日本版《白毛女》对中国芭蕾舞界的震动很大,他们开始清醒意识到,“中国芭蕾一定要革命,不然就要被工农兵所抛弃”。1964年,另一部红色经典芭蕾舞剧《红色娘子军》公演,反响极为热烈。这也催生这年秋,上海舞蹈学校将《白毛女》排成大型舞剧,他们成立了由校长李慕林、编导胡蓉蓉和作曲家严金萱组成的创作小组。
    在歌剧与电影《白毛女》中杨白劳是喝盐卤自杀,屈辱而死。在一次座谈会上,一位中年码头工人愤愤地说:“要我说杨白劳喝盐卤自杀太窝囊了!当年我妈受了地主的侮辱,我就是打死了那个狗杂种才逃到上海来的。杨白劳得拼一拼,不能这样白死!”在场的改编人员深受震动。这启发他们更加强化阶级斗争的主题思想。杨白劳卖掉女儿,改为舞剧中拿起扁担三次奋力反抗,直至被黄世仁掏枪打死。上演后许多群众认为杨白劳的扁担“打出了贫下中农的志气,打出了贫下中农的威风”。
    不止是杨白劳,几乎每个人物的思想或面貌,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质变。在歌剧与电影《白毛女》中,喜儿起初都是忍辱偷生或抱有幻想,但在芭蕾舞剧中,喜儿是不甘受辱拼死反抗,她也没有被奸污。大春参军的动机由解救喜儿,转变为解放普天之下的劳苦大众。赵大叔也从落后农民变成斗争经验丰富的地下党员……芭蕾舞剧《白毛女》的结尾处,安排了一段只有两句歌词的《迎太阳》:“敬爱的毛主席,人民的大救星!”这是革命“样板戏”经常使用的点题之笔。整部芭蕾舞剧,“拯救”与“解放”的宏大叙事,几乎占据了表演的一半场面,迎合了当时“以阶级斗争为纲”的政策。
    1965年7月19日,陪同外宾在上海的周恩来总理和外交部长陈毅,观看了芭蕾舞剧《白毛女》。周恩来给予很高的评价:“这部舞剧基础很好。原来是歌剧,现在在舞剧中加伴唱很好,群众容易懂。”此后,周恩来先后16次观看过芭蕾舞剧《白毛女》的演出,可见对其的偏爱。他还提出许多自己的意见。当年剧组也作了大胆创新,彻底打破芭蕾舞剧不入“唱”的惯例,在剧中配合穿插了21首歌曲。像“漫天风雪”、“太阳出来了”等歌曲,后来都家喻户晓,街巷传唱。喜儿头发由进山后,原来是一下子从黑变为白发,他提出是不是可以学四川变脸艺术,让喜儿由黑发变成灰发,最后变成白发?最后头发变色这段,是由四个女演员来串演的,这一富有戏剧性的设置后来也成为观众屡屡称奇的经典桥段。    

“文革”中剧本改来改去

芭蕾舞剧《白毛女》“越改越正确”,无疑使其在“文革”中颇受青睐。1966年,芭蕾舞剧《白毛女》开始成为“八大样板戏”之一。1967 年4月24日,毛泽东观看了剧组的赴京演出,看完后他称赞道:“《白毛女》好。”1971年江青找剧组演出人员座谈。她当场提出了数条建议,其中最重要的两条:一是要写大春在解放军的活动,突出表现八路军抗日的战斗场面。二是“喜儿不应该一个人上山,可以让两个人或是更多的人上山”。后一条可给制作组出了难题。舞剧中芦苇丛里找到一只鞋的扣人心弦无法保留了,喜儿只身与风雪搏斗、头发渐渐变白的精采独舞都得删掉。他们请示江青该如何改,江青的“指示”很具体:可以在黄世仁家多设一个丫环嘛,可以叫小兰,她和喜儿共同商量逃出魔掌。
    整个剧组200来人,在北京西苑宾馆待了半年左右,排练改剧本;秋去冬来,演员不允许回上海,过冬棉衣都是专人送来的。忽然传来江青的话,说是“没有空看了”,又叫剧组回上海。张春桥看了改后的戏,不表态,只是说:“等江青同志看后再定。”随后有外国元首访问上海,要在上海接待看舞剧《白毛女》,剧团请示张春桥:演老版本还是演新版本?回复演老的。全剧组手忙脚乱,重新返回排演老版本。过了不久,刘庆棠等人又回上海,检查江青“指示”落实情况,剧组又调头排新戏。编创人员们无可奈何地苦笑:“过去抗日战争是八年,我们这个戏搞了十年还搞不完。”如此改来改去,折腾了数年之久。江青没下定论,“两人上山”也因此没正式登上舞台。这就是为什么“八个样板戏”之一的芭蕾舞剧《白毛女》,曾奇怪地从各地舞台上消失了一段时间,一直到“文革”结束后,才重新上演。
    作为上海芭蕾舞剧团的扛鼎之作,《白毛女》至今长演不衰。2012年6月,《白毛女》在北大的首演已全是80后的演员担纲,黄世仁和穆仁智的扮相和动作加入更多幽默元素,全场不时响起欢快的笑声。中老年的观众纯属怀旧,80、90后的观众则更多是好奇,这与半世纪前的场景,已然是两重天了。